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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序 ……… 蒋洪亮
>>> 《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后记 …… 程  伟
>>> 我的父亲  我的家乡 ………………………… 钱心梅
>>> 钱松嵒的故乡情结 …………………………… 许周溥

《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序

蒋洪亮

  今年是中国画大师钱松喦诞辰110周年。在大师家乡宜兴举办“家乡颂———钱松喦诞辰110周年书画作品故乡行”活动,出版《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

  钱松喦(1899年9月—1985年9月)出生在宜兴这块滋养了众多书画大师的土地上,他与徐悲鸿、吴大羽、吴冠中等大师一样,是宜兴的名片,是宜兴人民的骄傲,是奠定宜兴“书画之乡”的坚实基石。

  宜兴是钱松喦生长的摇篮,家乡秀美的山川、富饶的资源、淳朴的民风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蕴,孕育了大师的艺术灵性。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生长山明水秀江南,似在画中住。”家乡是钱先生艺术天赋之基,是艺术成就百花盛开之根。本书出版作品以宜兴山水人文背景为主要题材,集中反映了钱先生的艺术之根在家乡,创作之源在家乡。画中、诗中所透显的浓浓乡情,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当前,宜兴正在积极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传承好深厚的历史文脉,推动宜兴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加快文化强市建设,是我们这代宜兴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一书,汇集了钱松喦先生精彩的艺术作品,展示了绚丽多彩的艺术世界,可读性和观赏性颇强。这不仅是对历史文化的尊重和继承,也是推进文化宜兴建设的探索与实践,必将对弘扬绘画艺术传统,促进文化人才培养,全面提升区域文化竞争力,起到积极的作用。希望此书的出版发行能进一步激发社会各界对文化艺术的热爱,为推动历史文化名城建设作出新的贡献!

  本书的编辑出版,得到了无锡博物院、无锡钱松喦研究会的大力支持,也得到了钱松喦先生亲戚钱心梅、钱春涛女士的全力支持,在此向她们表示衷心感谢。

2009年7月    

    蒋洪亮:中共无锡市委常委、宜兴市委书记
   《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程伟主编,上海文艺出版集团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年9月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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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后记

程  伟

  在中国画大师钱松喦诞辰110周年之际,我们编辑出版了《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

  出生于1899年的国画大师钱松喦先生,和同时代的许多老画师一样,没有进过艺术院校学习,八岁(1907年)开始,他随父亲钱绍起在当时江苏省宜兴县杨巷私塾就读。学习期间,最先临摹了《芥子园画传》,并留心民间画师和民间艺术作品,练就了国学方面的童子功。作为一个画家,他算得上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横跨两个世纪,经历了晚清、民国、新中国的社会剧变,面对辛亥革命、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等诸多政治巨变的人生洗礼,演绎了一段丰富的人生故事。他面对人生的曲折和波澜,以自己的学养和智慧创造了代表时代的艺术,为20世纪的中国画的历史书写了重要的篇章。

  钱松喦先生在宜兴生活这段时期正是宜兴饱受沧桑苦难的时期,钱先生在他的许多诗歌中都有深刻的反映。解放后,钱松喦先生多次回宜兴省亲采风,同样,宜兴那火热的建设场景、人民康泰的生活也录入了钱松喦先生的诗歌题跋之中。

  宜兴秀丽灵气的风光、童年的梦,也同样在钱松喦先生笔下得到了淋漓的表现。建国后钱松喦先生的中国画风格在同时代的画家中变化是最强烈的,这些变化,在钱松喦先生以宜兴为题材的画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现,《陶都》、《陶都一角》都是反映宜兴建设的佳作。

  《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是一本以宜兴山水景物和乡土人情为主要题材的艺术作品集,收集了六十多幅钱松喦先生各个时期以家乡为题材的国画精品,还收集了钱松喦先生平时生活中创作的一批诗和题跋,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具有历史见证意义的作品集。

  在《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一书的编撰过程中,无锡市委常委、宜兴市委书记蒋洪亮在百忙之中为书作了序。宜兴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许伟英亲自担任本书的编委会主任,多次亲自协调并提出很多珍贵的意见。无锡市钱松喦研究会会长陈璧显、常务副会长杨德贤、无锡博物院院长黄浩然、副院长陈瑞农等在作品展出、画集编辑中都给予了大力支持。钱松喦之女钱心梅女士、外甥女钱春涛女士也做了大量的前期资料准备工作,为本书的顺利出版发行提供了较大的帮助。宜兴市档案局、市文管委也给予了方便。在此,我们对长期关心和支持本书出版工作的领导和同志们表示衷心感谢。

  《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的编辑工作受时间紧、工作量大、资料收集难度大等制约,难免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敬请读者和专家批评指正。

2009年7月    

    程  伟:《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主编,现任宜兴日报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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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我的家乡

钱心梅

   我的父亲钱松喦,1899年9月1日(清光绪二十五年八月七日)出生于宜兴杨巷湖墅。在1989年4月我第一次回到父亲出生、成长的老屋,我才真正领悟到父亲在“家乡好”中所题:“山爱家乡看,水爱家乡喝;家乡在江南,山笑水欢活……”浓郁表达了他的思乡感情。

  宜兴地处太湖之滨,山明水秀,鱼虾满塘,风调雨顺,人寿年丰,正是在这块有灵气的土地上造就出一代代杰出人才。

  据钱氏家谱记载,先祖自北宋吴越王钱缪算起,到父亲已是第三十四世孙,祖上世代为官,及至曾祖父钱青堂(字清源)因偶然的原因只做了个廪膳生。廪膳生有个资格,秀才要参加乡试考举人,必须要有廪膳生作保。湖墅在洪杨战争,因不少人被杀,重组成了一个由1 3个村合并的大村。曾祖父的父母妻儿均遭杀戮,后我曾祖父续弦的是一位奇女子潘氏。曾祖父才华超群,在钱家祠堂办起了大书斋。祖父钱绍起家学渊源,除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外,还多一样医学。祖父在杨巷、本村办私塾,带上父亲读书,和一些年龄比他大得多的孩子们一起吟诗、写文章、对对子。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大舅秦惠卿,也在此求学,正是他成就了我父亲和我母亲秦纯理的婚事。父亲性情温和,酷爱读书,家里藏书甚多,他常常一个人关在小屋子里,一坐就是半天,祖父教他练字时,用一小盅子盛上水,放在大拇指与食指中间端着写。有时点一烛香,要他工工整整写完l00个字。祖父为父亲写一书签,上写十个字:读书三到,心到、眼到、口到。每读完一遍,拔出一个字,读完十遍,才翻到下一篇。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从小受到启蒙和严教。

  父亲在祖父及其同执的影响下,对画画尤感兴趣,偷偷临摹家中的各种画谱,但祖父认为这是雕虫小技,不务正业,常常因此受到苛责。到辛亥革命前后,西风渐进,祖父看到洋学堂里有图画课,才睁一眼闭一眼由他涂鸦,以后发展到亲自教他。祖父思想开明,很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在清朝政府末年,地方上已经不受朝廷控制,祖父早就恨死了中国男子头上的辫子,在杨巷他第一个剪了我父亲的辫子,也剪掉了自己的辫子,两天后大家看看没事,乡里一阵风似的全部剪了辫子。祖父从来都痛恨女子裹脚和不许女孩子上学,就捎信给我外祖父,要求他未来的儿媳放小脚,并且允许她上学。因此我母亲只被裹了半年的小脚,所以她一直以她有一双大脚而骄傲。

  辛亥革命后,祖父带头办洋学堂,在周围乡里自己出资开办了十多所小学,最后竞累死在教育岗位上。父亲因洋学堂课程太浅,在家自学了几年。在1918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无锡江苏第三师范五年制文科班,担任了五年级长。校长顾倬(字述之),图画老师胡振(汀鹭)、语文老师钱基博、诗词老师沈昌植等都十分喜爱我父亲,钱基博老师批改父亲作文,每次都有大段眉批,称父亲为“族里子孙中第一”。一次胡振老师带上父亲的一些画作去给无锡大画家、被日本誉为江南泰斗的吴观岱看,吴十分赞赏,说了一句“此子将来必成名家”。在“三师”毕业前,父亲收到了六份聘书,父亲挑了工资最高的苏州二师附小。1928年受胡汀鹭推荐,被聘为无锡美专教授。祖父在听说父亲已在美专任教,在生命弥留之际含笑去世。曾祖母因悲痛过度,两个月后也驾鹤西去。自此,父亲携妻女定居无锡。

  尽管无锡离宜兴并不遥远,但由于交通不便,水路要走一天一夜。1937年日本鬼子轰炸无锡,父母带着我们四个子女回归故里,父亲曾作诗1 9首,其中“八荒冥合一归鸿,浪打船头鱼打蓬;忽地闻香欣到里,故园先迓木樨风”这一首我小时候常听母亲背诵。我也由此推断出,是在桂花将谢时节逃难回家的,桂树有知,桂花不谢,似在等我父亲回归故里。父亲常回忆,在湖墅老屋东南花墙内,曾祖父亲植一棵桂花树,树下常置一鸡笼,因肥料充足,到30年代已有一抱粗。桂花盛开时,父亲从杨巷走回家,老远就见蜡黄一团,香气扑鼻。父亲住无锡时,每当老家有人来时,总要问问桂花树怎样了,50年代末听说被砍、被刨根,父亲这一念想竞成痛楚。

  1957年6月14日父亲坐船经湖洑途中,见大片竹林中飘出袅袅炊烟,水中鹅鸭自在游憩,妇女在河边洗衣取水,一派人与自然祥和景象。父亲随口记下一诗:

  嫩晴溪石藓痕滋,鸡唱云中鸭啑陂;
  袅袅炊烟出深竹,山家恰好饭香时。

  父亲说: “宜兴物阜民庶,风景秀丽,素有金张渚、银湖洑湫之称于此,湖洑小景获观当地人民生活之一斑。”父亲回家后创作了“竹海人家”、 “饭香时节打渔回”,其画面境界的优美,令人神往,曾为出版社争相刊印。

  文化大革命后期,江苏国画院虽未恢复,但成立了一个国画创作组,要求画家深入农村、工厂、矿山。l975年11月父母亲随团访问宜南山区,参观横山水库、阳羡茶厂、宜兴林场。此处地接浙江,离老家太远,不能随意行动,但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铜官山峰、竹海茶厂、 “画溪花浪”,好像看见了洑山正在笑靥相迎。父亲外婆家在廛麓,尤听说安乐山发现了铁矿,欣喜无比。父亲说,我家先祖原住安乐山南麓,太平战争后,曾祖父钱青堂相信风水,迁居湖墅。父亲童年时常随祖父去山隈省戚族,总要登临。回家后,以米法点画出眼前真山,见者无不夸奖,父亲亦暗暗自喜。安乐山漫山皆是露头石骨,色深黑如墨,仅有石骨,无一树,遥望真“米家山”笔法,这是矿山的特点。

  父亲此时已过古稀之年,尽管人生多次遭受挫折,仍对生活始终充满信心,笔耕不辍。 “文革”乌云一过,父亲又以新的面貌迎来国画创作的新高峰。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北京周口店、承德、山海关及长城起点为题材,作诗画稿二十多幅;应邀去淮安开会,写生诗画稿八幅。父亲走到哪里,随手写生、吟诗,归来思考构图。他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是从写生中来,真正万师造化,中得心源。现在这个经济大潮中,有人否定传统,否定生活来源,父亲说过,传统是历史的累积,传统来源于自然,传统万万不能丢。他对我说: “要是将来把传统丢了,中国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可以说,父亲的画笔笔都是传统,但笔笔都渗透着他的思想情感,笔笔都充盈着时代特点,笔笔都有生活来源。父亲强调,画画要多读书、多写字,这是素养。至于诗,能作最好,不能作诗也可以。思想感情如果用文字表现不出来,可以用画来表达;画达不到,用诗来表现出来。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这就是父亲作品的特点。

  晚年父亲思乡情切,告诉我常常一夜全是梦,梦到的都是小时候的情景。我心里明白,白天想多的事,梦中就会反映出来。这是故土难离,乡情难舍啊。1983年5月,父母受宜兴市政府邀请,回故乡写生,本册中近三十幅作品都是这一阶段所创作,宜兴的山山水水他画了个遍。湖墅又名鹅溪,是父亲童年游钓之所,溪上清辉,尤难忘怀。这一幅“鹅溪月”水中的圆月,正是父亲梦中所眷念的故乡明月。铜官山是宜兴最高的山,父亲说,幼年门对铜峰,素未一登。1937年秋,储南强先生返乡,步行到湖墅,约我父亲同登铜官山。站在铜峰上,面对翠峦叠嶂,储老先生喊了一句“气象万千”,此情此景父亲直到晚年,记忆犹新。父亲作了两幅大画“铜峰叠翠”,一幅赠送宜兴政府,另一幅送给了南京双门楼宾馆。1983年有幸返乡,下榻在西氿之畔,看着家乡山,喝着家乡水,枕着家乡的波光山影,渐入他的荆溪恬梦。父亲热爱家乡,热爱祖国,常对我说,一个人如果连家乡都不爱,怎么会爱祖国。

  父亲的晚年是美好的,他看到改革开放的曙光,预计到市场将走向繁荣,这将一定会给文化艺术事业赋予新的活力。如果说父亲的一生是成功的,这成功的秘诀只两个字:勤奋。

  钱心梅:钱松喦的三女儿
    此文原载《家乡颂——钱松喦笔下的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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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我看家山好 ”
——钱松嵒的故乡情结

许周溥

   编者的话:为期一周的“家乡颂·钱松喦诞辰110周年书画作品故乡行”展览缓缓落下了帷幕,家乡人民在美美享受了丰富的“文化大餐”的同时,更为大师根植故土、情系家乡的赤子情怀所深深感动。老报人许周溥先生与晚年的大师有过一些交往,他满怀深情诉诸文字,以飨读者。

  今年9月,是国画大师钱松喦先生诞辰110周年纪念日。在钱老的晚年,我有幸与他有过一些交往,亲耳聆听他的教诲,亲身感受他的魅力,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1983年4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在《新华日报》工作的老乡吴友松引我去拜访钱老。进入小院,穿过窄弄,跨上扶梯,就看到一位老人在聚精会神地伏案作画。抬头瞧见我们,他连忙停笔招呼。85岁的老画家,慈眉善目,银须飘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位忠厚长者。“家乡来咯,请坐请坐!”一口熟悉的乡音,使我们亲近了许多。

  我四周打量一下,十几平方米一间房,靠窗放着大画桌,旁边一张床,没有讲究的陈设,没有起眼的家具,一切平常而又平常。只有书架上放着不少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墙壁上挂着钱老手书“顽石楼”三字横幅。听说家乡来了人,钱老夫人也出来相见,然后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听我们谈话。

  当时,老人刚刚入党,我们首先向他表示衷心祝贺。钱老欣然捋着银须,连连谦逊地说“我老了,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钱老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家乡———那哺育他成长的山明水秀的摇篮地。他说,老家在杨巷 山,从1938年离开家乡到无锡师范教书,迄今已45年。期间虽到过宜兴,却没回过老家。

  “我们的家乡真美呀!”钱老感情激动地说,一时仿佛陶醉在秀美的阳羡山水之中。他如数家珍地向我们叙述着 山之麓的老屋,翠峦万顷的铜峰,波光帆影的西氿,奇幻幽邃的两洞。他说,宜兴的风景资源是得天独厚的,要好好利用,好好保护。他告诉我们 山旁边有座安乐山,满山都露着头石骨,墨黑的,真是天然的米派画。北面还有座琅玕山,有本《西青散记》提到它,说是“有石如玉”,雪白的。前些年,听说农民在开石头、烧石灰卖,多可惜啊!一吨能值几个钱?现在提倡环境美,到处要买石头布置花园,如能有计划开采,加以雕琢修饰,既提高了经济价值,又满足了各方需要,何乐而不为?

  讲到开发风景资源,钱老深情地怀念储南强先生。1938年端阳节,他住在琅玕山岳母家,储老特地从臧村步行前来相邀,一道上山观看风光。储老刚登上山顶,向西北一望,不觉脱口而出:“真是气象万千啊!”随后又说:“我们要选风景(指开发善卷、张公二洞),再带点土特产(指发展陶瓷、竹器)。我要引别人来,吸收外资,建设家乡。”钱老说,用现在的话讲,储老很懂得利用当地资源,发展旅游事业,这是很有见地的。

  我们的谈话十分轻松,话题也十分广泛,从山川风物到土特产品,从遗闻轶事到当地建设。谈话间,老人还兴冲冲地跑到里房,捧出一把古老紫砂壶放到我们面前,笑呵呵地大声说:“献宝,献宝。”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的钱老夫人笑着插话说:“见到家乡人,看他高兴得这样。”钱老捧起那把古朴的紫砂壶,要我们给陶瓷公司捎个信:要注意一个“巧”字。现在,有些东西太巧了,不好。工艺上要巧拙互用。他说,年轻时在储南强先生那里见到过一把供春壶,看来很拙,但古朴可爱。说着,便兴致勃勃地信手画了一把供春壶给我们看。

  我们起身告辞时,钱老亲自送至门口,热情地与我们握别说:“你们来,我高兴。‘他乡遇故知’呵!”我们一再邀请他回故乡看看。老人动感情地说:“我是要回去的,趁现在精神还好,可以去画家乡的山山水水。”

  回来后,我向县领导转达了钱老的心愿。县委、县政府立即向他发出了正式邀请。一个多月后,即1983年5月下旬,钱老在他的大女儿钱紫筠陪同下,果真来到了他魂绕梦牵的故乡。他下榻于“西氵九之畔波光山影胜似画图”的宜兴宾馆,回到了“远离六十八载,当年呱呱坠地”的荆溪老屋,寻访了童年时“屡往省亲,乐而忘返”的外婆家,并且重游两洞,访问陶都,登临蜀山,远眺铜峰。故乡的山川风物激起了老艺术家强烈的创作热情。每到一处,他便掏出速写本画个不停,家乡美景尽收笔底。

  钱老回去不久,紫筠同志写信告诉我:“家父这次回乡,看到故乡建设日新月异,人民生活安定富庶,很是高兴。现在正准备把记下来的素材,整理出一批作品来。”

  这往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钱老。1984年春,我出差南京,听说钱老患了癌症,动了大手术。我心情沉重地去医院探望,让医护人员“挡了驾”。但他们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以他这样的高龄,恢复得那么快,简直是个奇迹。我不禁为老人额手庆幸。

  1984年4月,我忽然收到省美术馆寄来的“钱松嵒近作展览”的请柬。在开幕式上,省美术馆的同志告诉我,这次展览是根据钱老的意见举办的。他老人家希望把自己近年来的劳作向人民群众作个汇报。展出的100多幅作品,都是他近年来,以耄耋之年,策筇橐笔,抖擞描绘的。画风清新隽永,秀丽典雅,根本看不出是出自一位八旬老人之手。在众多的佳作之中,我惊喜地发现,有将近20幅竟是描绘故乡景物的新作。我想,家乡人民要是能看到这些作品就好了。于是便向钱老和家属建议,能否拿一部分作品到宜兴展览。1984年5月,在宜兴举办了钱老画展。这次画展的一大特色是,60幅作品中有三分之一直接描绘了家乡美景,追忆了童年生活,洋溢着老画家对故乡的眷恋之情和赤子之心。

  1985年春节前,我与报社的同志去南京办事。听说钱老已病愈出院,便到家里去看望他。走进那间熟悉的画室,钱老头戴绒线帽,身穿滑雪衫,正面对门坐着。一见我们立即站起来热情招呼,连连说:“多时不见,多时不见。”我端详着,只见老人更加清癯消瘦,但还是那样慈和安详。我们祝他健康,并向他拜了早年。老人请我们吃糖,关心地问着家乡的近况。我们说,一年来,宜兴经济发展很快,乡镇工业在全国名列前茅。为了反映家乡经济面貌,报社正着手编一本《宜兴产品集》,想请钱老给题个签。他听后,高兴地点头说:“可以,可以。”老人谈兴很浓。谈起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他有说不完的话。他说去年那次回乡太匆忙了,许多想去的地方没能去,等身体好些还要去。他要我们到山里帮他寻一支寿星竹手杖,要齐肩长,上山时支撑着好省力些。身患绝症,老人考虑的不是如何养病,而是想继续去描绘故乡的山山水水。这种对艺术执着追求的精神,使我们感动不已。不由想起了他“策筇橐笔不辞遥,祖国山河抖擞描”的名句。这不正是老人爱国爱乡、追求艺术的生动写照吗?

  1984年秋,我听说钱老已决定把100多幅作品捐赠给无锡市。我想钱老是宜兴人,我们应该争取他留一些作品在故乡。我向县领导汇报了这一想法。县领导很重视,便委派分管领导和我一起去南京看望钱老。当时钱老还在住院,得知我们的来意后,便说:“这是应该的,待我身体好一些便画。”当时我们虽然很高兴,但想到钱老的健康状况,觉得恐怕难以如愿了。

  1985年3月,我受善卷洞管委会之托,又一次来到钱老家,想请他为该洞题写“万古灵迹”四个字。钱老正在休息,我不好意思打扰他,想请家人便中转告。谁知老人在里房听到了声音,便出来邀我进去坐。我说明来意后,他慨然应允了。过了些日子,我接到钱老的小女儿钱心梅的电话。她说,钱老想问问,“万古灵迹”四字可有什么出处?我告诉她,当年储南强先生用珍贵的印材请潘稚亮先生为善卷、张公二洞镌了四颗印,作为符信,称为“洞天四宝”。“万古灵迹”即为其中之一。她说,钱老准备书写。

  过不多久,我又接到心梅同志的电话。她说,钱老送给家乡的两幅画已经画了,而且亲自请人装裱好了,让我去取。我说,这是钱老的厚意,我马上向县领导汇报。县委对钱老献画的爱国爱乡之举十分重视。1985年4月15日,委派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孙仲初,副县长林德意,文化局副局长彭启彭和我专程赴宁慰问老人,接受赠画。这天,钱老兴致很高,精神特好,穿一身毛线衣,在屋内来回走着,动作十分轻捷。他亲自打开画幅,向我们介绍,只见一幅画的是他老家琅玕山下的景象。他说,这就是当年储南强老先生登临山顶,发出“气象万千”感慨的地方,所以题为“家乡一角气象万千”;另一幅画的是西氿边烈士陵园的风光,老人以崇敬的心情题诗:“放眼今昌世,仰怀先烈俦,乾坤垂正气,太氵鬲泽长流(如左图)。”两画都是老画家近年返乡时,策筇橐笔,实地写生之作,山川深厚,气势磅礴,笔墨凝练,堪称精品。我们向老人深致谢意,并祝他健康长寿,艺术常青。钱老对我说:“善卷洞要的东西我写了,也请你带回去。”说着取出一纸,上面写着“万古灵迹”四个浑厚古朴的隶体大字。我代表善卷洞管委会连连向他道谢。谈话间,钱老不断地打听家乡建设情况。他说:“宜兴真是个好地方。‘宜兴’一定会‘兴’起来!”我们告辞时,老人一直送到门外阳台上。我们说,希望能在家乡再接待他。钱老满怀深情地说:“家乡我是念念不忘的,总想再去看看,只因年老体弱,身不由己呀!”我们走到园门口,回头望去,老人还站在阳台上依依挥手哩。

  回来后,我立即与善卷洞管委会主任汤家骏联系,四处觅石,终于找到一块5米多高的巨石,即日动工刻制,竖在前洞进口处,成为游客摄影留念的一个景点。

  5月中旬,钱老又因连续高烧8天入院抢救。6月中旬,心梅同志给我来信说,钱老近日精神较好,在医院中与她谈到宜兴的事,希望“万古灵迹”四字刻石后,给他一张拓片。如果字太大,可以一个拓一张,或两个字拓一张。他要用拓片配上字画。老人说,他献给故乡两幅画太少了,等出院后还要为宜兴创作。我读信后,感动至极。

  钱老病中时时不忘家乡,家乡人民也时时惦记自己的老艺术家。8月中旬,县委、县政府又委派专人赴宁探望钱老。我们走进省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只见钱老侧卧床上,正安谧地熟睡着。老人辛劳六十载,壮游十万里,确实疲倦了,需要休息了。我们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默默地坐了半个小时,大家不是用言语,而是用心灵来慰藉老人。我把刚刚出版的由钱老亲笔题签的《宜兴产品集》和登着钱老手书“万古灵迹”墨宝的《宜兴报》放在床头,盼望老人家醒来以后能够看上一眼。我们怀着铅一般沉重的心情,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病房。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1985年9月6日早晨,江苏电台广播了钱老逝世的消息。中午,我打电话到钱老家,哀悼老人的去世。心梅同志告诉我:那天,钱老清醒过来后,看到《宜兴产品集》,端详许久,非常高兴,称赞这本书封面的图案和色彩都很好。谁知这竟成为老人亲眼看到的有自己作品的最后出版物了。这天下午,我代县委、县政府拟了唁电,及时发给了南京钱老治丧委员会。

  9月11日下午,南京西康路省委礼堂内挽联高挂,哀乐低回。钱老的追悼纪念会在这里隆重举行。受县委、县政府指派,县委副书记赵利双和我,专程前来参加吊唁活动。我们先参观了会场前面大厅里展出的钱老各个时期、各种版本的书画作品集和记录他生平艺术活动的照片。这是老画家一生的辛勤劳绩,也是他为后世树立的艺术丰碑。作为他生前作品最后出版物的《宜兴产品集》也赫然陈列在显眼的地方。在追悼会上,我们向钱老的遗像深深地鞠躬致敬,缅怀他对故乡人民的深情厚意。

  “江南我看家山好。”老人以这样的诗句来表达他热爱故土的醇厚而浓烈的乡情,也激励我们这些同乡后辈把家乡的山山水水建设得更加美好。 

  许周溥:曾任宜兴日报总编
  此文原载2009年10月9日宜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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