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书画 > 书画文苑

【 2009年12月10日 】  关闭本窗口


乌墙巷(外一章)

王建平

    现在回想起来,已丑年正月初七其实是个没有阳光的日子,老天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掉了些稀疏的雨滴,让人觉得有些寒意。所以,我在这里说温暖,可能有朋友会说我是在矫情。而我想说的是,我确实是于年初七的午后到午夜,在“乌墙巷”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温暖时光。它来自于我们与它的主人的又一次倾心的相互叙说和倾听。

    “乌墙巷”其实不是一条街巷,它是一个有许多书法爱好者组成的艺术沙龙。她的组织者有着一个与笔墨密切不可分的谐称“乌墨团团” ,以至于许多人在许多场合往往叫不出他的真名姓:朱小忠!

    初见小忠时,总觉得他不太像是个书法家。此前,我所有关于他的信息储存:他只是一个敬业的教美术的小学老师。中年时尚,聪明伶俐,乐于在互联网上与人交流,脑子一热就跳出来帮人忙这忙那,这种生机勃勃的角色肯定是一个社会活动家的合适人选。书法家得长年累月与笔墨纸砚搏斗,如小忠这般当得了这种文化苦行僧吗?所以,当小忠摇身一变,从容摸进书法家的队伍时,我多少还是吃了一惊。口念艺术魔咒,随心所欲地驱遣各种社会阅历与人生经验,召唤着文字顺从地组成一个个画面出场——小忠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的脸上原先多半挂着将信将疑的表情。当然得承认,他的书法显示了独特的个性禀赋,轻盈而机警,犀利又不失优雅。尽管如此,我仍然顽固地保存着挑剔的借口:书法至少还得有些别的什么吧? 

    我真正对于 “乌墙巷” 的兴味,是在于“乌墨团团” 对“乌墙巷” 内墙上那些近乎乌墨团团的涂鸦后现代般的美学审视和执着留存,他把它们当作可以VS吴冠中水墨文字的系列,当我看完他发的所有图片后,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他的酒后胡言,不得不佩服他作为一个书法艺术家的审美意趣和造诣!

    “乌墨团团”,这是一个有着极高智慧的人,尽管他并不给你智慧的外在仪表!

    就是从这一天起,我突然有了一个结论:小忠确实拥有书法家的才分,他的书法造诣更多的来自那些表面兴高采烈的背后。我逐渐发现,这个世界带给他如此之多的不安、无奈与不满。紧张地锁上门窗之后,一声沉重的叹息犹如折翅的鸟儿颓然落地。我愿意猜测,书法的闪电即是在这个时刻倏地划过,他将自己的某些向往,零星散落在书法里了。他总是说,这个世界总体上是让人失望的,疤痕遍地,伤口累累,自私和残忍似乎从未减少,我们可以期待什么呢?但是,具体的事情上,他似乎又格外乐观,愿意一件一件事情去做——包括一张一张地去写书法作品。在我看来,二者之间的张力很可能即是他书写的动力。因此,他会用许多的精力努力把“乌墙巷” 的沙龙搞好,把来“乌墙巷” 的每一个人变成自己的朋友!

    乌墙巷里除了有笔墨纸砚,还有各色的烟、茶、酒。这是专门用来招待那些不是书法爱好者的来访者的。这样的来访者很多,有的是老友探望,有的是慕名来访。我们年初七的乌墙巷之行却是两者兼而有之。我如果算是老友的话,我的同行中却都是慕“乌墨团团” 和“乌墙巷” 之名,专程赶来拜访的。不过,两位同行者都是女性,团团的烟茶酒没起到什么作用。于是,他继续留用晚餐;于是,我们继续在乌墙巷中聊着除开书法以外的所有能够涉及的话题,直到午夜时分!

  远离书法的时候,小忠显然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心领神会,妙语连珠,戏谑斗嘴,或者无伤大雅地捉弄人,彼此制造一些明亮的欢快,这都是让他两眼放光的事情。他喜欢爽快简单地做事做人,对于那些矫揉造作的人物尤为厌烦。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哀兵示弱,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词,讨巧卖乖地撒娇邀宠,此类伎俩都令人失笑。我相信,每每繁闹散去,夜深人静之时,他一定会暗自嘀咕:聪明背后的侠义心肠呢?与人为善的宽厚之心呢?洁身自好的清高之气呢?问号接连而至。 

  应当承认,书法领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名利场。这里的升降沉浮犹如一幕幕活报剧,专横弄权或者阿谀逢迎都不乏其人。我不止一次对小忠说,他的书法不怎么走运。专注的探索,尖锐的拷问,奇诡的想像,还有日趋成熟的个人风格——如果这一切仅仅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赢得称赞,一个书作还愿意走多久?他坦然一笑,既没有提到“历史的检验”之类说辞,更不想谦恭地四处作揖拜码头。他宁可相信,每一张书法创作各安天命,顺其自然。轻微的遗憾纵然一闪,但书写时的快乐立即淹没了一切,甩开了各种毁誉的漩涡,抵达荣辱不惊的彼岸。一个人竟然以此为生,这种幸运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毁誉由人,快乐是自己的。

    夜,正在逐渐沉寂!该是我们告别的时候了!

    小忠坚持要把我们一行要送出小区门,并打上回程的出租车!

    他站在路灯下的阴影里向我们招手,脸上漾着笑意!

    我猛然觉得,在这个人们四处疯狂掘金的年代,眼前的这块“乌墨团团” 连同他的“乌墙巷” 不就是一座金矿吗?只要认真去读,并读懂他,就等于淘到了金子!这种金子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财富,谁得到了,谁必将会终身受益!

    夜凉袭来,而我的心却是温暖融融,尤如浸在刚刚远去的乌墙巷中!

    我忍不住向身处寒冷里的小忠挥挥手!

——————————————————————————————

碑 书 里 的 文 化 记 忆

    我对于书法其实是个十足的外行。

    但当我开始关注书法的时候,我发现,宜兴数千年的历史上,竟然留下那么多的碑刻:《贞义女碑》、《平西将军周府君碑》、《禅国山碑》、《楚颂贴》、《净云枝》、《怀素千字文》、《米芾行书》……凡此种种,类繁质穷,真的为现时生活在宜兴的书法家们庆幸,他们不出远门,就可以学习到这些书法史上绕不过去的碑刻真迹,这一方方的碑刻构成了一个个鲜活的历史片断。

    (一)

    离墨山麓。

    《禅国山碑》巳经在那里孤独地立了1700多年,风雨侵蚀着它,岁月消磨着它。

    苏建所书的封禅文辞,已有许多字迹剥蚀难辨,其“南北西三面文字可辨,惟东面皆剥裂模糊”。目前仅碑体西北面下半截字迹可辨,其余均已漫灭。但这并不能因此而削减这位吴国中书东观令史立信中郎将在书法艺术上的造诣。

    碑刻方正敦厚的结体、朴拙遒劲的用笔和 “似经剜剔” 的刻文,遣秦汉碑刻篆书的余绪,淳古朴茂,书体绮丽,以分入篆,体势多变;又远承战国《石鼓文》,纯古清雅、圆劲挺拔、线条浑厚凝重、秀气内孕,一派自然随意之意跃然于目。

    《国山碑》的内容和立碑过程,一方面带有较多的封建迷信,另一方面也较客观地记录着一些史事,但当年周处奉吴王孙皓之命封禅立碑时,一定不会想到,碑上的刻文会如此长久的荫泽后代,造福乡里。

    千年的风雨驳落,依然是千年的书海留芳!

    (二)

    胥井、胥渡、胥藏……看看这一个个地名,就能想见2500多年前伍子胥与宜兴的关联了。

    史贞女义救伍子胥的故事,在荆河两岸的老百姓中流传很广,而一块1974年秋在宜兴芳庄乡渡口村被发现的《贞义女碑》,给了这个传说以历史的凿证。

    史贞女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过许多人,诗人李白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

    唐玄宗天宝十五年,李白云游到了宜兴,他从县令那里知道了这个故事,并应县令之请,为贞义女写下一篇碑文,他用六百余字的篇幅盛赞这位舍己救人的奇女子,更是一点也不啬吝自已的文字才华:“……子胥东奔,乞食于此,女分壶浆,灭口而死。声动列国,义形壮士,入郢鞭尸,还吴雪耻。投金濑沚,报德称美,明明千秋,如月在水。”可谓清新飘逸,流利奔放。

    文毕,李白意犹未尽,又留下“何事来吴关,闻有贞义女。遗迹翳九泉,芳名动千古”的诗篇。

    李白请来自己在当涂做县令的族叔李阳冰用楷书书写碑文,勒于石上。

    李阳冰本来就是位书法大家,以篆书为已任,始学李斯《峄山碑》,承玉筋笔法,然在体势上变其法。其以楷书一气呵成的碑文工整挺秀,刚劲有力。

    我30年前笫一次见此碑时,其尚立于亦园内之小山南侧半亭中;再见此碑时,巳是在周王庙内了。它静静的立在那里,默默地继续向人们诉说着贞女的故事。

    (三)

    元丰七年甲子, 四十九岁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的苏东坡应老友蒋之奇之邀,笫五次到宜兴。

    也许是丧子之痛,也许是黄州诗意生活的惯性诱惑,使苏轼有了买田隐居的念头。他准备买田阳羡践与老友卜居宜兴的“鸡黍之约”。 

    于是两上《乞常州居住状》,朝廷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他的欣喜溢于言表,乃约好友泛舟畅游西九。这一天是十月初二。

    回到岸上,苏轼在通贞观郭知训提举家中挥毫泼墨写成《楚颂帖》。

    苏东坡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书法史上的“宋四家”,幼学王羲之,后习颜真卿,杨凝式,笔圆韵胜,天资焕发,亦擅画竹石古木,自写胸臆,妙的形似,天趣盎然。《楚颂帖》更是饱蘸浓墨,卧笔挥运,笔画沉厚,丰腴跌宕,一气呵成,势不可挡,与在黄州书写的《寒食帖》,成为苏东坡的两大书法代表作。

    明代成化年间,宜兴籍礼部右侍郎徐溥在长洲李应桢处看到此帖后,欣喜万分,于是选用优良石料精心摹刻后带回宜兴家中,并在摹帖后面跋了《楚颂帖》的摹刻经过。

    而今,《楚颂帖》摹刻碑与周王庙里其他的100多块碑刻一起,构建起宜兴独特的碑刻风景,成为宜兴宝贵的历史文化财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学书人,东坡先生若泉下有知,当会欣慰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当下的许多书者,还是应该象东坡先生那样认真修炼技艺,不要急于卖弄,多些深度,少些浮夸,相信是龙,终会有腾飞的那一日。 

    作者简介:王建平,现就职于宜兴市文化局,宜兴市戏曲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曾就读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影视剧创作专业和南京大学戏剧编导硕士专业。1996年起从事专业戏剧创作,近年来先后创作、发表、上演了电影、电视剧、戏剧、小戏小品和曲艺剧本近50个。另有长篇小说《父亲的情人》、长篇纪实文学《辉煌的起航》等出版。先后获得首届老舍青年戏剧奖、首届中国国际小戏艺术节金奖、江苏省“五星工程奖”金奖、田汉戏剧奖等。

     

[ 来源:宜兴文联《艺界》2009秋之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