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画举要
吴俊达
经常遇到好学者问及如何欣赏写意中国画的问题，以古代谢赫的“六法”作答当然最妥。因为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经营位置、应物象形、随类敷彩、传移摹写这六条，千百年来一直是作画、赏画和评画的金科玉律。但问者往往听之仍茫然。今借宜兴文联《艺界》刊物约稿之机，试图借鉴“六法”，结合实践，对赏画要领以通俗易解的方式进行扼要阐述。
赏画尤如观景，是件赏心悦目之事，乐事、雅事。因此赏画者面对画作时，要存一个好心情，以一种平和的心态，不为作者无名而漠视，不被画家的名气所威慑，自信地进入赏画状态。
赏析画面效果
中国画是独立于具象性绘画和抽象性绘画之外的意象性绘画，有着一套独特的审美准则，尤如中国的京戏，十分讲究法度。中国画的法度，只能从师承中来，难怪谢赫把“传移摹写”，即经过师承、掌握法度，列入“六法”之中。我的赏析画面效果，便是赏析有法度的画面效果。任何一幅画面效果，都由“经营位置”、“应物象形”，“随类敷彩”和“骨法用笔”，即我们通常所说的构图、造型、色彩和用笔诸要素组成。赏画进入第一个层面，便是对这些要素进行逐一赏析。
构图效果。一幅画给赏画者的第一视觉印象，便是构图效果。构图也叫布局或“经营位置”，画面的构图原理，尤如一篇文章起承转结的章法结构，要开合有气势，承转有妙趣。山水画的构图有平远、高远和深远三种形式；花鸟有上插、横倚和下垂三种形式。山水画偏向于远视效果，远取其势；花鸟画偏向于特写效果，近取其质。画中景物须有主次之分，主景在画面的显要位置，形成宾拥主贵，主动宾随的气象。疏密关系也是画面构图的要点，有密不通风，疏可跑马的说法，疏密相用，虚实相生，才有节奏韵律之美。既有法度，又出新意的构图，方可称作上乘结构。
造型效果。对画中景物进行具体刻划描绘，称为造型。写意为了更好地传情达意，对造型有着特殊要求。“六法”中为什么称作“应物象形”，而不说照物象形呢？意在照物象形宜于导向形似，应物象形才有利于导向神似。一个“应”字，道出了中国画造型的要旨——遗貌取神——强调神似和形神兼备，不刻意追求对景物细节描绘精确的形似效果。因此，一幅好画的造型，必须是抓住景物的特征，形象特征和精神特征，进行合理的变形，大胆的夸张，使描绘的对象更富神韵。梁楷笔下的人物，倪云林画中的山水，八大山人在纸上的花鸟，便是善于变形、敢于夸张，形神兼备的中国画造型、典范。赏画者一旦面对这种超自然的造型视觉效果，绝对会获得一种别开生面，耐人寻味的美感享受。
色彩效果。以文人画为主流的传说写意画，由于土大夫的崇尚清雅的审美倾向所使然，一直将墨色效果摆在首位，把色彩效果放在次位。使墨色效果发挥到出神入化、淋漓尽致的程度。创造了单用墨色的水墨画，墨色与花青，赭石相配的浅降画。直至近代吴昌硕、齐白石和朱屺瞻等大师的出现，开始在写意画，尤其在花鸟画中大量使用浓重鲜艳的颜色，开创了红花墨叶的新画风，才真正使画面具备了墨彩交融的色彩效果。因此，赏画者遇到水墨画时，要将墨色当作色彩来看待，分析焦、墨、浓、淡、清各级墨色的变化，是否层次分明，各显其要。当遇到色彩画时，不能忘记墨色仍然是中国画主调色这一原则，看墨彩之间能否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达到墨不碍色、色不碍墨的画面色彩效果。
用笔效果。一幅画，除了印章，其余的一切，包括落款的书法，都离不开用笔。所以谢赫把“骨法用笔”排在“六法”的第二位，可见笔的重要程度。具有骨力的用笔，才符合“骨法用笔”的要求。用笔在画面中的体现，除了3点和面，主要集中在线性效果方面。中国画以线造型靠的是线条，书法成型靠的是线条，就连云雾，流水等虚幻的东西，都离不开用线来表现。一根有骨力的线条，简直成了写意画的生命线。于是便有了“千古传统一根线”的说法，也有了“笔力有亏，墨无光彩”，“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等说法。黄宾虹把线条的用笔总结为“平、圆、留、重、变”五字秘诀，大意是线条要有圆劲厚重而又富于变化的感觉，不可有轻薄飘滑而又显得死板的感觉。道出了线条的内在质感和用笔要领。另外，在用笔上笔与墨是相辅相成而又密不可分的，有笔方显墨，有墨方见笔。加上笔有长、短、软、硬，锋有中、侧、逆、顺，结合提、按、顿、挫、痪、徐、转、折，便会产生千变万化的笔墨效果。能看懂写意画用笔、用墨、用色，造型和构图的好坏和功夫的深浅，赏画已过大半。
品味画中气韵
谢赫把“气韵生动”列为“六法”之首，说明这是最重要的一法。从画面效果中折射出来的画中气韵，是一幅作品的灵魂，是画中的精、气、神。前人曾从各种角度对气韵作过阐释，本文从便于赏画的角度，将“气韵”直接称作雅气和神韵两个方面。如果一幅画既有雅气又有神韵，便是一幅有内涵的好画了。赏画进入这个层面，就是品味画中的雅气和神韵。
高雅的气息便是雅气。尚雅贬俗，是赏画的硬性规则。雅气清心，俗不可耐，赏者须爱憎分明。气息高雅的画，必然有古雅之气，幽雅之气和清雅之气；气息低俗的画，必然有甜俗之气，媚俗之气，庸俗之气。黄宾虹的画带有高雅和幽雅气息；张大千的画带有古雅和清雅的气息。另有大雅大俗和雅俗共赏类型的画，其中必须为主体，俗为陪衬，乃属可尚之列。吴昌硕、齐白石的画带有高雅加上大雅大俗的气息；任伯年的画带有清雅加上雅俗共赏的气息。大凡偏于雅气的画方有品位，偏于俗气的画上不了台面，更不用说登大雅之堂了。
阳春白雪，曲高机寡。雅气的画，具有超越世俗的特性，与一般人的审美趣味想去甚远。赏画者如果一时看不懂此类画也无妨，但不可因此枉辨是非。俗气的画，容易迎合受众，虽然能娱人之目，从者甚众，但无内美，难憾人心，故不是为取。通常近雅必远俗，近俗必远雅。我们在训练赏画眼光时，须慎而为之。
神韵，富有神彩的韵味。是我们赏画时产生的一种介于视觉和意会之间的感觉。画面神韵，来源于画家情绪显豁的作画状态，出入化境的精湛技艺，由法入道的创作理念。一幅神韵弥漫的画，必然会使赏画者感到：或意到笔到，意气开张；或气通神畅，一气呵成；或笔力憾人，墨韵可人；或飘飘然有野云闲鹤之仙气，幽幽然有老僧补衲之静气；或狂放而不失法度，谨严而不失气度；或寥寥数笔而不失神彩，浓墨重彩而不失品位……。有神韵的画，总会使人眼睛一亮，行家赏画，往往观其一角，瞥其背面，便知画之好坏，凭得就是对神韵和雅气的感应。大致赏画一事，入门易而登堂入室难，品味画中气韵便是主要难点，过了这一类，赏事已成，并离大成不远了。
辨别作品个性
我们知道，所有成功的画家，都有自己的绘画风格，画风的确立，充分体现了画家的智慧和创造能力。画风展示画面上，便形成了强烈的作品个性。傅抱石的散笔皴法，潘天寿的造型颇险，吴冠中的形式美结构，都从不同角度，创造了心的美感形式，别具个性化的作品，一眼便知是谁所作，在学术定位上有着天壤之别。一幅画，如果在画面效果和画中气韵方面都做到位，但作品个性不明显，即创造性不够，那么，只能算作一幅高手之作，却称不上名家、大师之作。个性化的东西是相比较而存在的，具有个性化的作品，既不能相同于古人，有不能类似于今人，是在画坛独标一格的。因此，辨别作品个性，是一个高层面的赏画要求。赏画者只有在纵向上对古代诸大家的画风有所了解，在横向上对当代画家的追求有所知晓，方能准确地对所赏作品的个性进行准确辨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赏画的门道来源于赏画者日结月累的经验和训练有素的眼光。
总而言之，所谓赏画，一如评画，通过观赏画面效果，品味画中气韵和辨别作品个性，来品评一幅画的优劣和高下，并同时评定画家的绘画技能，综合素养和创造能力。其实评定一幅作品涉及的东西还很多，如师承脉络，生活气息，思想内涵和社会意义等。本文只是在如何赏画上点到为止，在赏什么方面作一提示，为有意义出入赏画之列，并有志在中国画殿堂浏览一番的好事者提供一张简略的导游图。只要你爱画，爱写意中国画，就一定能称为赏画行家。因此从学习赏画到精于赏画唯一成功途径，便是在游泳中学会游泳。
[作者简介]
吴俊达，现为无锡市美协理事，宜兴市书画院院长，市美协主席，国家高级美术师。擅长写意花鸟画，自创焦墨重彩画法。作品入选《全国当代花鸟画艺术大展》、《2005年第二届"菜乡情"全国中国画作品提名展》获优秀奖。
（原载：宜兴文联刊物《艺界》2008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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